这就是你们说的‘中东小巴黎’?我刚在贝鲁特酒店房间放下行李,全城就陷入一片漆黑,发电机轰鸣声瞬间盖过远处的祷告。你们管这叫‘迷人夜生活’?
别再被那些十年前的旅行博主骗了。真实的黎巴嫩,是银行卡里一串毫无意义的零,是手机电量永远在50%以下徘徊的焦虑,是那个昨晚还在派对上跟你碰杯的朋友,今天就在讨论要去哪个国家刷盘子。谁要是再跟我说黎巴嫩浪漫,我让他来体验一天断电18小时的生活。
先聊钱,这个最折磨人的东西。在黎巴嫩,你的钱包必须学会精神分裂。里面至少要分两个区:一个放美金,我们叫“鲜美元”(Fresh Dollar),是真金白银;另一个放黎巴嫩镑(Lira),如今更像一堆废纸。
你手机上的银行APP显示你是个百万富翁,有几亿黎镑存款。听起来很棒?一美元官方汇率还是1500黎镑,但在街上,你拿一美元能换到9万甚至10万黎镑。
黑市汇率每天都在变,像心电图一样刺激。所以银行里那几亿黎镑,是“银行美元”(Lollar),一种被困在系统里的虚拟货币。你想取出来,银行会按一个极低的官方汇率给你一堆废纸。
你取一万“银行美元”,到手那沓黎镑可能只值现实中的一百美金。
这就是黎巴嫩经济崩溃的核心:一场精心策划的银行抢劫,受害者是全国人民。我刚到时,朋友带我去换钱。在一个不起眼的手机店里,老板头也不抬,在计算器上按下一串数字。
我递过去一百美元,他点钞机一样数出一大捆黎镑,厚度堪比砖头。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有钱,也是第一次感觉钱这么没用。你拿着这捆钱去超市,买几袋薯片,一瓶橄欖油,一盒酸奶,就没了。
收银员接过你那沓钱,眼神平静,仿佛早已习惯这种荒谬。
数字通胀腐蚀了人的价值感。一百万黎镑,在崩溃前是一笔不小的钱,差不多666美元。现在,它只值10美元左右。
一个普通公务员的月薪可能是五百万黎镑,算下来不到60美元。这点钱,加一箱汽油都不够。所以在这里,没人谈黎镑。
所有东西都用美元标价,或者在付款时按当天黑市汇率换算。加油站、餐厅、超市,甚至路边卖唱的,都想要你口袋里那张绿色的富兰克林。
黎巴嫩不是物价便宜,而是法定货币崩盘。对于游客,如果你只带美金现金,会感觉消费水平还好,甚至比欧洲便宜。但对于本地人,这是一场灾难。
他们的收入是黎镑,支出却是美元。每一天醒来,手里的钱都在缩水。
一、吃饭,一场奢侈的挣扎
超市是检验经济崩溃最残酷的展台。货架上依然摆着法国进口的奶酪、意大利的意面,但价格标签上的数字长得让人想哭。一小块普通黄油,可能就要三十万黎镑。
一瓶智利红酒,标价两百万黎鎊。本地产的蔬菜水果还算友好,西红柿、黄瓜、茄子,构成了普通家庭餐桌最后的尊严。但肉类,特别是牛肉,已经成为炫耀性消费。
我朋友告诉我,他已经快一年没买过牛排,现在家里主要吃鸡肉和豆子。
传统市场稍微仁慈一些,但依然残酷。屠夫的刀起刀落,切走的不是肉,是普通人半天的工资。摊主们不再高声叫卖,脸上多了一种疲惫的平静。他们和你用黎镑结算,但心里早就换算成美元。
水果曾经是黎巴嫩的骄傲,樱桃、杏子、无花果,品质极高。现在,它们也变得昂贵。一个家庭主妇在水果摊前犹豫半天,最后只买了三根香蕉,给孩子当零食。
这里的贫富差距,在餐桌上体现最淋漓尽致。富人区餐厅里,人们还在享受顶级的法餐和寿司,瓶瓶几百美金的香槟照开不误。而在城市的另一头,很多人在靠政府和国际组织的食物援助过活。
我见过最心酸的场景,是在一家面包店。政府对阿拉伯大饼(Pita)有补贴,价格很低,所以面包店门口永远排着长队。一个老人拿到一袋饼,小心翼翼抱在怀里,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。
那种眼神,你看过一次就忘不了。
二、黑暗,是这个国家的新常态
在黎巴嫩,光明是需要付费购买的。国家电力公司(EDL)每天供电一到两个小时,如果你运气好。这一个小时的光明像个恶作剧,可能在凌晨四点到来,你刚想给手机充电,它就走了。
城市的其余时间,靠什么?私人发电机。每个社区都有所谓的“发电机黑手党”(Moteur Mafia)。
他们拉起电线,为整个片区供电,然后按安培(Ampere)收费。5安培,一个月可能要一百美元。这只够你开灯、开冰箱、给电子设备充电。
想开空调?那得10安培或者15安培,费用翻倍,一个月三四百美元是常态。
这笔钱,对普通家庭是沉重负担。很多人付不起,于是选择生活在黑暗里。晚上走在贝鲁特的街头,你会看到一幅奇特的景象。有些大楼灯火通明,那是富人区或者有钱的商家。而旁边的大楼,则是一片死寂的黑暗,只有零星几个窗户透出手机屏幕的微光。发电机的噪音是贝鲁特永恒的背景音乐。那种低沉的轰鸣,从早到晚,无处不在,钻进你的耳朵,搅乱你的神经。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柴油味。
我住的公寓,房东装了太阳能板,这在当地算是奢侈品。但到了阴天或者晚上,依然要靠发电机。停电是生活的一部分,人们早已学会如何与黑暗共处。朋友家里常备各种充电宝,手机电量低于50%就会集体焦虑。咖啡馆最受欢迎的座位,永远是靠着插座的那个。人们见面打招呼,有时会问:“你家今天来电了吗?”
这种能源的匮乏,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没有电,就没有稳定的网络。没有电,电梯就不能运行,住在高层的老人可能几天都下不了一次楼。
没有电,就没有热水。一个曾经以夜生活闻名于世的城市,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物理意义的黑暗里。
三、被困住的汽车,被困住的人
黎巴嫩是一个没有有效公共交通系统的国家。这里没有地铁,公交车线路混乱且稀少。每个人的出行,都依赖汽车。
经济崩溃后,汽油成了一个大问题。政府取消补贴,油价飞涨,而且必须用美元支付。加满一箱油,可能需要六七十美元。
这对一个月收入不足一百美元的家庭来说,是无法想象的。很多人把车停在家里,只在最必要的时候开。街上的车流明显比以前稀疏。
一种叫“Service”的共享出租车系统,是普通人的生命线。老旧的奔驰车,招手即停,司机会在一条固定线路上搭载不同的乘客。车费相对便宜,但体验非常本地:车里永远挤满人,司机会一边开车一边和乘客高谈阔论,从政治骂到足球。
堵车依然是贝鲁特的日常。道路狭窄,规划混乱。但现在的堵车,多了一种绝望的气氛。
人们不再狂按喇叭,只是沉默坐在车里,眼神空洞看着前方。每个人都被困住了。困在车里,困在这个国家,困在这场无休止的危机里。
跨城旅行也变得奢侈。从贝鲁特到南部的提尔,或者北部的的黎波里,曾经是周末说走就走的旅程。现在,人们要仔细计算油费,规划好每一分钱。
山脉和雪松依然美丽,古罗马遗址依然壮观,但欣赏风景的心情,已经被生存的压力磨得所剩无几。
四、黎巴嫩人的矛盾:在废墟上跳舞
最让我感到困惑和着迷的,是黎巴嫩人的精神状态。这个国家在崩溃,但某些角落,派对从未停止。在Gemmayze和Mar Mikhael这些著名的酒吧区,一到周末,依然人声鼎沸。年轻人穿着时髦,画着精致的妆,在震耳的音乐里喝酒、跳舞,仿佛世界末日与他们无关。
但你只要和他们聊几句,就会发现那层快乐的外壳有多薄。一个在酒吧里随着电音疯狂摇头的女孩,可能白天在非政府组织做志愿者,帮助贫困家庭。一个看起来像花花公子的男人,可能刚把父母这个月的药费凑齐。
他们不是麻木,而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对抗绝望。“如果我们不找点乐子,我们就会疯掉。”一个朋友这样告诉我。
这里的快乐很贵,也很便宜。去高级俱乐部,一杯鸡尾酒15美元。但你也可以花2美元买一瓶啤酒,和朋友坐在路边,看一夜的车来车往。
这种“活在当下”的精神,是黎巴嫩人刻在骨子里的生存哲学。他们经历了太多战争、爆炸和政治动荡。对他们来说,未来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。
唯一能抓住的,就是现在。
黑色幽默是他们的另一种武器。社交媒体上充满了关于停电、汇率和腐败政客的笑话。人们用自嘲来消解痛苦。这种苦中作乐的能力,既让人心疼,也让人敬佩。家庭和朋友的纽带,在这场危机中变得异常重要。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彼此。周末的家庭午餐,是雷打不动的传统。大家聚在一起,分享食物,也分享焦虑。
五、城市,一道看得见的伤疤
贝鲁特是一座充满伤痕的城市。市中心很多建筑外墙上,还留着内战时期的弹孔。而2020年的港口大爆炸,又给这座城市添了一道巨大的新伤。走在爆炸核心区附近,你依然能看到被摧毁的楼房,窗户的空洞像一只只哭泣的眼睛。修复工作进展缓慢,因为政府没钱,人民也没钱。
这座城市的建筑,像一本历史书,记录了辉煌与创伤。奥斯曼风格的老房子,旁边是法国委任统治时期留下来的典雅建筑,再旁边是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大楼,而这一切,又都被混乱的电线和破败的角落包围。新旧、贫富、美丽与丑陋,以一种毫不违和的方式挤在一起。
你会看到一个开着最新款保时捷的人,把车停在一栋快要坍塌的老楼前。你会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,小心翼翼绕过一堆散发臭味的垃圾。
这种强烈的视觉反差,就是黎巴嫩的缩影。它曾经是中东最开放、最自由、最繁华的窗口。艺术家、思想家、银行家都曾聚集在这里。
如今,辉煌褪去,只剩下骨架,和生活在其中的、坚韧得不可思议的人民。
六、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
把黎巴嫩的困境简单归咎于一两个原因,是偷懒的。这是一个几十年来系统性失败的结果。首先是根深蒂固的教派政治。
国家权力按照不同宗教派系划分。总统必须是基督教马龙派,总理必须是逊尼派穆斯林,议长必须是什叶派穆斯林。这种分赃体系,导致了无休止的内斗和腐败。
政客们忠于自己的教派,而不是国家。他们把国家资源当成私人金库,掏空了整个体系。
其次是灾难性的金融政策。黎巴嫩的银行系统,本质上是一个庞氏骗局。多年来,它用超高利率吸引海外存款,来支付现有储户的利息和弥补巨大的贸易逆差。
当新的资金不再流入,这个泡沫就破了。政府和银行的精英们,早就把自己的钱转移到了海外,而被套牢的,是所有普通储户。
再加上周边地缘政治的动荡、叙利亚难民危机带来的巨大压力,以及那场摧毁了半个首都的港口大爆炸,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,把这个国家推向了深渊。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,但每个人都无能为力。愤怒、无奈、疲惫,是弥漫在整个社会的情绪。
换一个视角看,黎巴嫩像一个病得很重的贵族。他穿着破旧但依然看得出剪裁精良的衣服,他谈吐优雅,熟悉历史和艺术,但他已经身无分文,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。外界的人看到他的外表,会惊叹他的魅力和风度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内里已经腐烂到什么程度。住下来,你会慢慢理解这种分裂。你会习惯出门前检查充电宝,习惯和出租车司机用三种语言聊天,习惯在最绝望的时候,听到邻居家的阳台传来音乐声。
你会发现,这个国家的生命力,不在政府大楼里,不在银行的报表上,而在每一个拒绝被黑暗吞噬的普通人身上。
黎巴嫩旅行实用Tips(危机时期特别版)
1. 现金为王,只带美元:忘掉你的信用卡和银行卡,它们在这里几乎没用。所有消费,从酒店到一瓶水,最好都用美元现金支付。多准备一些小面额的钞票(1、5、10、20美元),因为很多地方找不开100美元大钞。
2. 换汇需谨慎:不要在机场或官方兑换点换钱,汇率极差。找当地人信任的手机店、金店或者小型超市换黎镑,他们会给你当天的黑市汇率。换少量黎镑用于支付小额费用即可,大部分地方接受美元。
3. 电力管理是生存技能:带上你最大容量的充电宝,而且多带几个。入住酒店或民宿前,务必确认他们的供电方案(有没有24小时发电机或太阳能)。不要指望随时随地能充电。
4. 网络预期要放低:由于电力问题,Wi-Fi非常不稳定。可以购买当地的手机卡(如Alfa或Touch),办理流量套餐,但信号在不同区域也可能时好时坏。做好“数字戒断”的心理准备。
5. 交通靠“Service”和App:在城市内短途移动,学习像本地人一样搭乘“Service”(共享出租车)。远途或想更舒适,可以使用打车软件如Uber或Bolt,它们会显示美元和黎镑两种价格,建议用美元现金支付。6. 安全问题:黎巴嫩大部分地区对游客是安全的,人民非常友好热情。
但要避免靠近南部与以色列的边境地区,以及叙利亚边境的一些敏感区域。夜晚避免独自前往偏僻的街区。基本安全常识全球通用。
7. 保持同理心和尊重:你要知道,你遇到的每一个热情好客的黎巴嫩人,背后都可能是一个正在经历巨大痛苦的家庭。不要在他们面前炫耀财富,不要抱怨这里的种种不便。多一些倾听,少一些评判。
你的善意,他们会加倍回报。8. 享受它的矛盾之美:尽管困难重重,黎巴嫩的自然风光、历史遗迹和美食依然世界顶级。去比布鲁斯感受几千年的历史,去巴勒贝克仰望宏伟的神庙,在山间小馆品尝地道的Mezze。
请在看到它伤疤的同时,也看到它的美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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